风声一道,划过古杉,沙沙散落在白花丛中,特别好听。
“柱子一来,蔷花开成花海了。”李玉儿凑近一朵白蔷花,轻轻嗅了一口,一道黑影飞来又凑近,她下死手地一掌震飞,“你去角落。”
“习不习惯?”吴楚义拍拍柱子的肩,问道。
哗啦,黑影又来了,还多了一只魔爪,竟胆敢勾肩搭背!
“啪!”这一声来得太过及时。
“好生清脆,又危鲜畅快淋漓。”显峰如诗人般沉吟,两指抚过八字胡,品味着,赞叹着,默默流着眼泪,“太,太让人动心!”
题外话:有关“危鲜”这个词儿,引经据典,《荒唐舞经》和《七玄妖典》上画有梅花和批文。危鲜,就是非常,很的意思。
“咻——”远处的天边飞来一对幽怨,如玉又如电的媚眼。
“呵——”云彩里头衣衫开屏,虎啸震山河的峰峰云影以笑相迎。
“你那里!逃——”明明唱起婉转又刺耳的远方之歌。
“我不逃,我不逃。”峰峰花枝招展地舞动双手,“我还要大你——”这唱的,可是同一出?
“哈里哈里,咕哒咕哒。”俩人又是蹦跳,又是趴地上前后爬圈圈,还时不时倒立起来上杉树,佯装一个冬瓜。而后嘣咚,咚,有两个冬瓜翻转,扭屁股,做鬼脸,纵身跳入泥浆,杉树在第一时间被上浆,这天的她是一棵泥树。另外咚咚锵锵,两个冬瓜在泥水里翻江倒海,扭打成团。很像打年糕唉。
“他们俩一直都这样,柱子你很快就会习惯的。”李玉儿摇摇头,李柱子却在点头,笑得可开心了,说道:“师父、师姐、大师兄、二师兄、三师兄,都很好很好的。”
“是吗?”不是脸蛋才在泥水里翻搅打滚吗,怎么这会儿耳朵这样灵光,一瞬之间就呈现妖娆的睡罗汉姿态:右拳怒撑脸颊,双腿万分温柔地交叉,整体呢,优雅而又出众地横卧泥水上。
“可不是。”这个也是一样,可谓迅捷如风。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,时光恐怕都不觉,显峰的手早已搭在师弟的肩上,并且此刻的他儒雅之风扑面,令人蓦然倾倒。他还不忘眨眨眼睛提问:“师弟,三师兄我俊美吗?”
咝咝咝咝,小师弟好像僵住,冰冻住了。
“呱呱——哇哇——”七玄山上爆发的笑声都和别处不太一样。
好热闹,好热闹,今个儿的七玄山可欢腾了,风来庆贺,花香来打转。最小的弟子在中,李玉儿他们围两旁,叽叽喳喳,打打闹闹。
玄风厅、伙房、书阁、丹房、药房,处处脚印,处处话语。后院一间清静的木屋,这不是吴子鸣的住处么?
这还得了!太大逆不道了!竟敢在此嬉闹,喝茶,下棋,压牛屎,太不像话了!
可是,七玄山一向是这样的。有事没事,江仁明和陆显峰还老抱着被窝飞来这,明明自个儿有屋子,硬是要来这里挤。据他们所说,这叫粪虫取暖。好是恶心啊。
“江仁明——”薄雾凉凉,小小的伙房塞得满满,呼喊并非飘出来,而是电闪般咔咔咔刺出来的。
“啪啦,啪啦。”江仁明智斗完李玉儿,饶有兴趣地和显峰比起耀武扬威扔柴火大(法)。
“你们两个给我出去——”又咔咔!果然,难逃此劫。
“还是这个师弟讨人欢喜。”目光转到小师弟这,杀气没有了。再仔细一看,此等大家风范,娴熟模样,让人心惊呐!
虽是人小,得垫着小板凳站在大锅前,可手拿大铁勺的稳当,油盐酱醋的随意挥洒,不得不说,实乃灶台世间光鲜亮丽一棵好苗子啊!
“要是铁勺就是柱子的法器。”大铁锅前,突然就长出一颗脑袋,“可不就是柱子真人挥勺如雨?”乓!大铁勺扼杀了稚嫩的生命,脑袋先沉下去,还哗啦的,听到有人倒地之声。但很快,脑袋又浮上来,又活了,并且脑袋的主人不为所动,继续挥舞他手中的柴火,大喝着:“摇起来!柱子,来,一二三!咚咚锵,咚咚锵!跟着二师兄一起,手中的长剑挥舞起来——”
“江仁明——”不得了了,乓乓乓!梆梆梆!有人要被大铁勺打死了!因为小师弟真的受奸人蛊惑,不单菜汤洒了一片,还哐啷啷来了一记响亮又漂亮的飞勺。
“柱子,要珍惜性命呐!”显峰的脑袋也蘑菇一样长出来,“一定要远离你的二师兄。”这等目光灼灼,如炬又如电,委实让人深信不疑啊!
天色微暗,玄风厅,油灯昏火缓缓亮,点燃一方世界。伸来一只手,从木阁中取出三块月华石,木屋如天明了。
“好漂亮。”李柱子笑起来。石头就像是一粒小小的皓月,淡淡月华,不刺眼,蒙起一场雾。
“幻境那里有很多很多的月华石。”李玉儿笑着说道。
“好饿好饿,太饿太饿,要吃饭咯——”黑影从夜色中杀到屋里来,唰地抢下靠近正堂,原本师父吴子鸣的位子。那一脸二三十年没吃过饭的垂涎模样,又吞口水又压低嗓子作假道:“为师饿了,诸位弟子欢快地用膳吧。”
江仁明带来的欢乐,时刻在,小柱子又忍不住笑了,因为真的很像师父说话。李玉儿没有,她默无表情地走过去轻轻地揪住江仁明的耳朵,力道一点一点往上升,边细声问道:“师父的耳朵好像又犯疼了,是不是啊?”
“啊——”根本没在听,没在回答,只是呼喊,呼喊的同时还不忘往嘴里夹菜,并念念有词:“好吃,好吃,好吃——”
“嘣咚!”送了个大包儿,李玉儿暂且放过他。她也是迫不及待,飞似地遁行回位子上,菜一到口,哗地停不下来。
“哇——”一阵猛吃,李玉儿终于满足,“柱子,你早该来了。”
“可不是!”那一个埋头猛吃,从未抬起过的脑袋也说道,“显峰做的饭菜实在吞不下。”终于抬头了,还举着一个地瓜闪烁不定地在啃,因为太快,人影都看不清了,只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:“这些这些年,我都不知道不知道,怎么怎么活过来的。”
“师父之言总算对了一回。”李玉儿脸上写满画满同感,又摸摸小柱子的脑袋,“往后可就好了,有了这样的一个小师弟,日子呐。”
“有滋有味——”先前是江仁明,现在暂代吴子鸣,高声咆哮。
“唉——”如此情景,残酷摆面前,显峰狠狠咬一口手中的白面馒头,摇着头,叹着气,“虽然,虽然师弟的手艺的确是好,可。”猛地掐一下自己,开始抽泣,委屈地说着:“怎么说,我,我也是倾尽全力,在伙房扎身六年。那可是六年啊——”
看似的真情流露,完全不受用,李玉儿继续大口吃她的土豆片儿,淡淡说道:“你师姐我向来诚实,难道不是?”
衰败了,彻底枯萎,摇着的头缓缓垂下,死死又哐地撞向木桌。江仁明笑得最欢,放下手中的馒头,有条不紊地重咳一记,再美丽嬉笑道:“诚实稳重又风流无边的为师呢,在此公平地评判一记。”目光淡淡又慈眉善目地飘向显峰,惹得显峰当时就双目晶莹泛泪花:“显峰他呢,他的心意,六年来我们看在眼里。我们是要感恩的。”着实郑重地点头:“而且确实是尽心尽职。”一顿,温柔之中稍带一丢丢严厉:“不过呢。”咔儿!脑袋唰的绕脖子转一圈,原形毕露,呼吼的老本行重现江湖:“他煮的饭菜,好难吃——”
“宫隆——宫隆——宫隆——”满山皆是此等回响。
大弟子是个专心的弟子,他吃饭的时候,脑子里头从来只有吃饭,两只耳朵也向来不闻窗外事的。但实在,实在是宫隆隆的声音太响,发生的太意外,太突然,太晴天霹雳了!
“啪嗒!”专心吃饭的他甚是无辜地被吓到,筷子落地,瓷碗翻滚三圈,还好他动作够快啊。可碗是保住了,被呛到却无法避免,咳声立时不止,忙跑去一旁倒茶。
“师兄好厉害。”李玉儿居然还有闲心夸赞,并给了江仁明一记点头,笑道:“师父之言,再对一回。”
“唉——”何止枯萎,都烂成泥了,可还得坚强地活下去,抽泣了几下,拿馒头泄气,猛咬一通,叹道,“我没想到,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人,薄情寡义。”
“也不尽然。”总算是出现肯定的声音,“显峰你呢,厨艺虽然差了一点,可比起你那位二师兄,已然胜过千万倍了。”
“哦?”显峰双目中的精光回来了,从衰败恢复到绽放,不过瞬间,“是吗?”
“嗯。”李玉儿点头,给了他肯定,然后目光抓住躲来躲去,终究躲不过去的江仁明,“我可还记得,我们七玄山曾有一位奇士,进伙房半年,煮出来的饭菜,那叫!富!丽!堂!皇!大烂炭,化成泥,从来只有灰色调,对了!有一回豆腐块还能咣咣敲响!”唉地叹气一声,又抹了抹额头,似不愿再说下去了。
“怎么?”显峰故意震惊,还有意提点,“是那回红薯烧成炭,冬天的时候正巧拿来烧炭烤火烘年糕,年糕多了红薯的香甜味儿?”
“可多了。”李玉儿嫌弃地摇摇头,“不去皮整个煮熟的土豆,还忘了放盐,豆腐汤煮成豆腐锅巴,酿米酒酿出来一坛醋,太多太多了。”
“对!”显峰喝道,“罄竹难书!”
只听一声轻咳,有人当众鼓掌,还站到桌子上朗诵道:“为师!那叫另辟蹊径,晓不晓得你们!常人可是很难领略到,其中——玄机的——又晓不晓得你们!”
见众人不为所动,摆摆手跳下来,原地转一圈,衣袂飘飘:“好啦,好啦!为师承认,在厨艺上,天赋是小了那么一点,不过为师记得。”又冲李玉儿道:“师姐你记得不?”
“你不说我怎么记得?”好无情的李玉儿。
“也对。”江仁明点点头,脑袋一歪,“师父夸赞我那回?”可还不愿放弃,再次提点。
“丝毫没有。”李玉儿冷冷回道。